田艳：《红河哈尼梯田的活态保护》
日期：2021/06/01 10:15:02
红河哈尼梯田分布于哀牢山脉中下段的红河流域，具体是指云南省红河州元阳县县城附近的四块梯田，总面积16600公顷，占景观总面积的16%，距今约1300年历史，梯田分布从山脚延伸至海拔2000多米的山巅，级数最多可达3700多级，具有森林、村寨、梯田、河流“四度共构”的独特生态景观，2006年列入“中国世界遗产预备名单”，2007年成功申报为国家级湿地公园，2011年被世界粮农组织列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2013年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同时也是全球34个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之一。红河哈尼梯田是云南省红河州以哈尼族为代表的众多民族世世代代留下的人与自然和谐互动的杰作，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杰出代表，是人类文明史上的“活化石”。在悠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当地民众顺应自然规律，尊重自然，合理利用自然资源，形成了一套适应当地特点的传统生活方式。恩格斯说过：“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在哲学上仍然能够演奏第一小提琴。”红河哈尼梯田传统的生态文化、农耕文化蕴含着农耕文明中独特的民风、风俗、生活习惯以及价值追求，在现代社会仍然演奏着“文化哲学上的第一小提琴”。
目前哈尼梯田在保护中仍然存在着一些问题：第一，真实性和完整性保护不够，如在非节日期间表演苦扎扎节日的相关习俗，一些仪式和禁忌被篡改；一些景区建设不符合遗产地的整体风貌。第二，非农收入成为当地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实际上参与耕田的人口急剧减少，劳动力成本提高，将梯田租出去耕种或者改为旱地，甚至放荒的人越来越多。第三，20世纪90年代后产量高的杂交水稻引入之后，种植面积不断扩大，传统水稻种植面积锐减，种植经济植物的地方越来越多，哈尼梯田伴随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受到削减。第四，目前哈尼梯田的旅游开发中，文化产品仍较为单一，旅游季节性太强，未能通过遗产资源开发充分发挥让本地居民创收留住本地居民的功能。第五，未能充分发挥传统社区在遗产保护和管理中的主体作用，居民参与遗产保护和旅游开发的积极性受限。
红河哈尼梯田在世界遗产的分类中被列为世界文化景观遗产，其在当今社会发展以及与传统生活方式的密切交融中持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文化遗产的完整性和真实性保护和管理机制建设方面具有突出的普遍价值。梯田是哈尼族的衣食父母和精神寄托，自古以来就受到当地民众的崇敬，当地百姓对哈尼梯田的民族文化自豪感也很强。申报世界遗产之初，当地政府就意识到红河哈尼梯田的活态保护是整个遗产保护的核心，2012年通过的《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哈尼梯田保护管理条例》就贯彻了活态保护的理念，即把红河哈尼梯田作为一个有机的生态系统和文化系统进行活态保护。2015年红河州地方政府还专门成立了“红河哈尼梯田文化传承学校”，培养哈尼梯田的民族文化传承和管理的专业艺术人才，对保护哈尼梯田文化遗产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红河哈尼梯田的保护主要体现在整体性保护和真实性保护两方面。
红河哈尼梯田的整体性保护主要包括如下方面：第一，梯田景观的完整性。红河当地民众因地制宜垦殖梯田的能力超乎想象，梯田随山势地形变化，坡缓、土地开阔的山体则开垦大田，坡陡、土地狭小的山体则开垦小田，甚至沟边坎下巨石的缝隙之中亦开垦出梯田，因而梯田大者有数亩甚至成百数千亩，小者仅有草帽大小。第二，梯田文化遗产要素的完整性，具体包括梯田、森林、灌溉设施、村寨（坟冢、传统民居、神树林、水池）等不可移动文化遗产的完整性；传统生产工具、生活用品、民族服饰、传统手工制品等代表性实物，即可移动文化遗产的完整性；传统知识和农艺、手工制作技艺、节日仪式、民间故事、特色饮食、歌舞艺术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完整性。第三，梯田生命循环系统的完整性，即森林→沟渠→梯田→粮食→人。红河当地民众以数十代人毕生心血，垦殖了众多的梯田，发明了水渠灌溉系统，将沟水分渠引入田中进行灌溉，因水源林保护完好，原始林和次生林达45790.8公顷，沟渠水系四季长流，梯田中可长年饱水，保证了稻谷的生长和丰收。第四，梯田农事活动系统的完整性，当地民众采用传承千年的传统耕作方式耕作，每年耕作需要经历挖头道田、修渠、犁地、施肥、铲埂、修埂、造种、泡种、放水、撒种、薅草、拔秧、铲埂、割谷、挑谷、打谷、晒谷等20余道工序。第五，梯田农耕礼仪的完整性。在长期耕作过程中，红河哈尼族产生了大量与稻谷有关的礼仪、祭祀及节庆活动，如梯田农事历法、三大农耕节日和《哈尼多声部音乐》《哈尼族四季生产调》等古歌以及众多口传民间传统知识。第六，梯田管理制度的完整性。开垦梯田时，要找背风、向阳、平缓、无病虫害、水源充足的肥沃坡地，开成台地后先种三年旱地，待其土熟，再垒埂放水把它变成梯田。用水制度涉及沟渠权属、水量分配、沟渠管理和维修等，精细而全面，如“刻木制度”，根据各家权益设置刻有不同刻度的横木，安放在各家梯田的入水口处，随着溪水流动来调节各家各户的用水。第七，梯田生物多样性系统的完整性。广袤的森林构成了天然的物种基因库，加上独特的地理优势及亚热带立体气候的助力，滋养了万物。红河哈尼梯田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植被种类繁多，鸟类繁多，拥有野生种子植物5667种，野生动物689种，其中国家重点保护动物21种，如滇金丝猴、懒猴、长臂猿、棕熊等；国家一级保护植物23种，如青枫树、双扇蕨、黄心树等。综上，红河哈尼梯田活态保护的理念既涉及物质文化遗产，也涉及非物质文化遗产，又涉及整个生态系统和文化系统。当然整体性保护不能失去文化遗产的生态性特征，红河哈尼梯田非常好的保证了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完整性。红河哈尼梯田的“文化生态”是当地民众原生态优质的生态文化，这种文化寓于各民族的生产生活、娱乐消费、生活习惯之中，是一种民族精神和民族团结在文化上的表达。
红河哈尼梯田的活态保护除了“整体性”的要求之外，真实性原则也不可或缺。所谓“真实性原则”，最初是从文物保护发展起来的一项文化遗产保护原则，即“不改变文物原状”原则，是指对文物的任何维修与修复的目的应是保持诸如形式与设计、原料与材料、用途与功能、位置与环境，以及传统知识体系、口头传统与技艺、精神与情感等因素中的信息来源的真实性完好无损。在可行的条件下，应对延续不断的传统做法予以应有的尊重。对于红河哈尼梯田而言，其真实性保护应做到如下几个方面：首先，红河哈尼梯田本身的真实性，“梯田里有水、水田里种水稻”这些梯田本身的常态生产活动的真实性应该得到有效保护，每年生产性行为对梯田本体施加的影响应该被视为没有破坏其真实性；稻秧的栽插、稻谷的收割以及施肥等活动也没有破坏真实性；但是，在本该种植稻米的梯田里种植木薯、荞麦、辣椒等旱地作物就违反了真实性原则，此种行为没有违反《土地管理法》《基本农田保护条例》，但却违反了《文物保护法》。其次，森林的真实性。森林是梯田有效存在的根本，在红河哈尼梯田的各种植树造林活动均符合《森林法》，但是从梯田保护的角度看，还要考虑垦殖的树种是否涵养水源，如果垦殖的树种不涵养水源，则违反了梯田森林保护的真实性原则。再次，灌溉系统的真实性。当地民众发挥了巨大的天才和创造力，在哀牢山上挖筑了众多沟渠，已建成骨干沟渠4653条，这些沟渠解决了梯田的灌溉问题，其真实性是梯田真实性的一部分。第四，村寨的真实性。文化遗产保护的核心是“人”的保护，世界遗产的保护最忌讳“见物不见人”，村寨里的居民、村寨本身、村寨所承载的文化是村寨真实性保护的题中应有之义。由于村寨的民众开凿并使用着梯田，所以红河元阳哈尼梯田遗产区的村寨作为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由历史产生，而且仍延续着历史上的使用功能，对遗产区内民众的生产生活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具有“活态”的特征。第五，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真实性。《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第5条规定，使用非物质文化遗产，应当尊重其形式和内涵。禁止以歪曲、贬损等方式使用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红河哈尼梯田相关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种类丰富，数量众多，相关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同样应尊重其真实性、完整性、文化内涵和自然演变过程，保持其传统的文化生态和文化风貌。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国运强”。文化对于国家的兴旺、民族的发展具有重大作用。红河哈尼梯田是我国农耕文明的典型代表，是世界遗产的同时也是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对其进行科学有效的保护促进了我国农耕文明的传承以及农业的可持续发展，其多维发展路径也响应了美丽中国、美丽乡村建设的重大战略。红河哈尼梯田不仅是重要的农业生产系统，同时还是重要的文化景观，对其保护既能促进农业的多向度发展，同时又能带动农民的就业创收，推动红河州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发展。
作者简介：田艳，中央民族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文化遗产法研究所客座研究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遗产法教席合作专家。
